2008年3月18日星期二

淡水湾

这无人的海边,看起来很荒芜。或许是因为这暗夜,海上的幽暗让人看不见太远的地方吧。是的,看不到对岸,看不到更远的地方。

这儿没有沙滩了,只有不知从哪儿搬来的大石头,堵住了总是向前冲的海浪,激起了一些看似无奈的浪花,一遍又一遍的。大石头高高低低的堆起一排长长的围墙,连接着较远的岸上,一大片的红泥地。怎么这地方还有红泥地呢?想是之前那即将兴建而又作罢的望海公寓的地基红泥土吧。

‘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。’他说。

风挺大的。把她的长发都给吹乱,相信发尾又交叉打结了。他挑了一粒表面较平坦的大石头,坐了下来。她则坐在他旁边的另外一粒大石头,比较矮,坐下之后,眼睛刚刚好就看到他的胸膛。让人想趟下去哭泣的胸膛,她心想。

‘这海边叫什么名字?’她问。

‘淡水湾。’他说。

‘好矛盾的地方。’她笑了。

‘像你吧。’他也笑笑了。

这海边好静。只有海浪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。海是暗的。完全看不见水平线。这时候就连一艘船也没有经过这海上。虽然白天的时候这海面是挺繁忙的,然而此刻却像一个废墟,除了偶尔听见岸上不远处的一些野狗狂吠几声,偶尔听见摩多车从遥远的红泥地经过之外,其余的时间里,只有海浪声穿插在宁静的暗里而已。

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和一个火柴盒,转身背向着海,点燃了火柴后,用手遮住那火柴头燃烧着的小火焰,点着了香烟。她把那包香烟拿在手里看着,好像在看着一件稀有的物品一样。

‘怎么你抽这个牌子的香烟呢?555?’她好奇的问。

‘想起我的爷爷。’他说。眼睛望向深不见底的黝暗大海。

‘噢。爷爷很疼你吧?’她问。

‘没什么印象了。’他说着,然后抽了一口烟。

她沉默。

‘听我婆婆说,我爷爷是个渔夫。每天夜里坐一艘小舢舨出海捕鱼。后来爷爷欠了一些赌债,急着赚钱还债,就在一个大风大浪的夜晚,冒险出海捕鱼。听婆婆说,好多渔村里的朋友们都劝他不要出海了,因为很多渔夫也知道那个夜晚的海浪实在太危险了呀。没人出海,只有爷爷一个人而已。婆婆也劝不住他。然而从此爷爷就没有回来了。’他说完后,眼睛还是一样直视着黑漆漆的大海。

‘对不起。’她轻声说。

‘噢,关于爷爷的事,我也是从婆婆那儿听来的,我对爷爷实在没什么印象啊。只是婆婆对我说过,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,时常在傍晚时分,牵着我的手,带我去小镇上走走,买糖果给我,也顺便买一包他抽惯的香烟,就是这555的香烟。婆婆说,爷爷最疼的就是我呢,时常把我抱在怀里抓痒,而我总是笑得很大声。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。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完全不记得。’他说。又抽了一口烟。

‘我对于我三岁时做过些什么也完全没有印象呢。’她说。

‘有时候会想起爷爷。尤其来到这个叫做淡水湾的海边的时候。想着爷爷就是葬身在眼前的这个大海里,那感觉怪怪的。并不是很伤心啊,因为我对他真的完全没什么印象。然而心里知道曾经有个人那么疼爱过自己,那一点点一丝丝的情感却让我觉得爷爷死在大海里的这件事,让我心里似乎有个找不到最后一个拼图的缺口似的难受。’他说。

‘记得陈升的那首‘少年夏不安’吗。。。’他问。

‘记得。’她点点头。

冷冷的海风吹着陷入沉默的他们俩。海浪继续拍打着大石头,不算大的浪花,至少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威胁性的东西在里头。大石头下跑出了一只小老鼠,迷路似的,跑上又跑下,最后又钻回大石头下。

她望着自己穿着的牛仔裤。洗得发白了呢,看样子那膝盖处就快被洗破了吧。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啊。

‘我想躺下去,这里。’她指着他的胸膛说。

‘来吧。’他左手环抱着她的肩膀拥向他的胸膛。

‘我好想哭噢。’她说。耳朵就压在他的心上面。

他用左手摸摸她凌乱的头发,右手拿着香烟,又吸了一口。

她的眼泪好像是江河找到了流向大海的方向一般,极其自然的就静静的流下了。

他把最后一口烟抽完,丢了烟蒂,双手抱紧了她。眼睛依旧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。

‘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支离破碎的呢。’她紧靠在他的胸膛,轻声的说。

‘嗯。’他说。

他把下巴轻轻的压着她的头发。眼睛看着黝暗。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带来的温暖。双手依旧紧紧的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。

带点咸味的海风依然吹个不停。在这漫长的夜,时间似乎被遗忘了。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,他以为她睡着了。他轻轻的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。她看着他。还有一些眼泪逗留在眼角呢。

‘你不要再哭了,你看,你把我的香烟也弄哭了。’他说。

‘啊?’她呆了一下。

‘你看我的香烟。。。呜。。呜。。呜。。在哭呢。’他说。

她笑了。他紧紧地抱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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